距離橋自彎學校不足一里的轉彎處,有一個農家小院,圍墻不高,院門經常緊鎖著,只有里面的月季或者紅葉石楠的枝條時不時地伸出墻來,在往來奔馳的汽車帶起的風中深情地舞蹈。
這便是共和國中將廖漢生的故居了——簡樸,整潔,安靜。
其實,我們今天所見的并不是將軍故居的原貌。嚴格的說,將軍的故居只是靠著他弟弟三間小木屋旁邊不足二十平米的偏屋,低矮、破舊。
從1935年11月將軍長征到1979年6月第一次回家,時隔四十四年。四十四年里,家的影子一直伴隨著他走完了二萬五千里的長征路,走完了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的勝利路,走完了新中國的建設路?;氐介焺e多年的老家,所見早已經有了滄桑變化,沒有變化的只有他的僅存的小木屋。將軍在感慨中給父母親掃了墓,深切懷念了生養了他的父母之后,還看望了兩戶鄰居,然后來到居住在三百墩的大女兒廖春蓮家里吃午飯。
廖春蓮是他和前妻肖艮艮的女兒,一出生就跟隨著打游擊。1933年5月,四歲的廖春蓮在鶴峰太平洞長彎經歷的一次最殘酷的戰斗中,幸好被紅軍團長向剛背著跑了出去,才免遭了敵人的毒手,而她的媽媽和兩歲的弟弟則被反動團防抓住,坐了好長時間的監獄。那一次戰斗,賀龍的大姐賀民英、二姐賀戊姐都犧牲了,廖漢生拼死還擊,才帶著游擊隊沖出重圍。
廖漢生參加長征后就和肖艮艮母女斷了音訊,后來肖艮艮又失蹤了,廖春蓮只能和奶奶在家相依為命。在那個白色恐怖的社會里,廖春蓮不知道吃了多少苦,遭了多少罪。直到解放后,她和奶奶才被回慈利江埡探親的張德團長接出來送到了蘭州,后又送到了青海與父親一家團聚。
父女相見,廖春蓮抱著父親放聲大哭,把心里的委屈和苦都用哭表達了出來。她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父親了,沒想到竟然還能重逢。面對有虧欠的大女兒,廖漢生將軍卻沒有利用手中的權利給女兒謀利益。廖春蓮也沒有因為父親對自己的虧欠而要求給自己利益,就連奶奶也沒有要求當官了的兒子給春蓮什么利益。就這樣,廖春蓮遵從內心的意愿,又被送回了橋自彎的農村,做著本本分分的農民。
與父親的再一次相見,廖春蓮已經五十歲了,還是一個地道的農民,還住著兩間破舊的木屋,還過著相當清苦的生活。
那一次回家,廖漢生將軍沒有給自己老家屋上添一片瓦,沒有為大女兒家向政府要一分錢、提半點要求,而是鼓勵女兒要多送孩子讀書,有了知識后好自食其力,成為國家的建設者和有用人才。
將軍心里裝的是大愛,是家鄉的建設和振興?;鼐┖?,將軍向國家申請了兩輛解放牌汽車,送給了橋自彎人民公社,用來為加快家鄉的社會主義建設出力。而他的小木屋和女兒的破木屋卻一直依舊。
廖漢生將軍任職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后,家鄉的族人也曾到北京找過他,希望通過他手中的權力為族人中的后輩謀個出路,為族人居住的村莊改善一下生存條件,但是,都被將軍委婉地拒絕。他說權力是人民給的,不是他自己的,不能因為你是我廖家的族人,我就可以搞特殊化,你想謀出路,我支持,但要憑真本事。
1993年3月,將軍從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的職務上退了下來,卸下了一切公職,按他自己的話說,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,他又一次回到了家鄉。時隔十四年后,他所見到的家,依舊還是那么矮小的木屋,他大女兒廖春蓮的家依舊還是老木屋。不同的是,老家被掃得干凈,收拾得整潔;女兒家的孩子大多有了工作,只有沒有讀書的大女還是農民,在老家三百墩生活。弟弟廖章生的孩子也是通過他們自己的努力,一個參軍,兩個考了民貿工人。
這次回家,廖將軍不僅悼念了自己父母,還在家鄉自己曾經戰斗過的地方緬懷了那些犧牲了的戰友。站在曾經的陣地上,槍聲仿佛還在耳邊回響,鮮血仿佛還在眼前橫流,烈士的遺體仿佛還在戰壕里躺著,傷病員的呻吟仿佛一陣一陣地傳來。將軍滿含著熱淚,久久沒有說話,久久不舍離去,每次轉身的時候,都是一聲悠長又沉重的嘆息。
廖將軍含著熱淚說,長征去的時候,他答應過幫老鄉帶好孩子的,他沒有做到,帶出去的那么多老鄉的孩子,基本上都在戰斗中犧牲了,他愧對家鄉的父老鄉親,沒有保護好他們的孩子,沒有兌現自己的承諾?,F在他卸任了,要為家鄉的后輩做點事了。
在家鄉,他查看了橋自彎學校的辦學質量和辦學條件。初級中學的那棟教學樓是在他的關心下建起來的,他和夫人高興地在教學樓前的空地上種上兩株杉樹,寓意著四季常青,挺拔成才。他走進教室,看了學生的作業,詢問了學生的學習情況,還和學生一起合影留念。
他把全部的愛和希望都給了家鄉的孩子,他說,這是他唯一能作出的對那些犧牲了的戰友的交代,對那些已經離世了的老人的交代。
廖將軍的父親開始就是抱著教育救國救民的設想開辦了新學堂,后經賀龍多次邀請才投筆從戎。廖漢生自己也是抱著當一個好的鄉村小學老師才努力學習的。然而,歲月蹉跎,世道動蕩,沒想到自己卻十幾歲就參加了革命,于紅軍處于危難之際,他義無反顧地加入了共產黨。他說他始終牢記著“為共產主義事業奮斗終生”的誓言,以前是,現在是,將來也是。
“我是農民出身,是一個山里人”,這是將軍常向別人說起的話。他是這樣說的,也是這樣做的,始終以一個農民自居、自省,保持了最純凈,最廉潔的本性和操守。直到他去世的時候,都沒有將自己家鄉的房子翻修,都沒有給自己在農村的大女兒搞半點特殊。只是反復叮囑自己在北京的兒子、女兒,在他死后,一定要替他多關心家鄉的教育,不能苦了家鄉的孩子,孩子才是家鄉的未來,一定要培養好。
將軍一百周年誕辰紀念,在縣政府的關心下,才將小木屋重新修繕,變成今天看到的樣子,而以他名字命名的“廖漢生紅軍學?!眳s早已經辦成了全縣一流的鄉村學校。
這才是一個“我是山里伢”的將軍的真正情懷——清廉、博大、深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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